扶轮公园终点指示牌出现的时候,左手手腕上借来的GPS手表上显示我已经跑了109公里了,赛前数周,脑海中设想过港百的十几种结局,然而你终究还是猜不到最后,冻僵的双手紧握着结冰的双杖,我一脸怒目地走过了终点,一切结束了,我还活著。
香港从来不在我心仪的旅行目的地名单上,对于成长在都市的人来说,从一个都市到另一个都市,唯一改变的只有街上汽车的车牌,而港百也许是唯一让我踏上这片土地的一个理由了。几乎身边所有的人都说港百是首百的不二选择,UTWT赛事规范的组织保障,难度合理的赛道,适宜的气候,宽裕的关门时间 所有的一切都被描述的那么美好,而让人忘记了这至少还是一场百公里海拔爬升超过五千的极限赛事。现在回想起来,报名港百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小冲动,虽然有规律的坚持跑步已经两年多,并且从事着一份与之密切相关的工作,但要知道,在我填下信用卡背后三位验证码支付报名费的时候,最长的越野履历也只有30公里的柴古唐斯PLUS半程。
好在港百抽签足够早,中签后的准备计划也随之出炉,按照港百金人选手的话来说,百公里备战最低月跑量至少400公里,我当时给自己订下了每月200KM的备战计划,目标银人完赛。由于九月以后是密集的赛季,以赛代练,每月凑满200KM似乎并不困难:9.20北京马拉松,10.18宁海越野挑战赛,11.7杭州威斯,11.8上海马拉松半程,11.14 China Ultra 杭州 50K,11.27千岛湖马拉松,除了宁海在磨柱峰下DNF,其余比赛都顺利完成,CU 50K更是奇葩地在迷路两小时的情况下拿了一个亚军;除此以外为了备战港百独有的缓坡防火道,我还偷师上海铁臂山之王的独门秘籍,在苏州河畔的普济路桥上黑练了一个月的缓坡上下,以求在港百能够路尽其奔。
装备从来都是跑步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为了这场首百,光装备上的投入已经是过去所有比赛的总和了,黑五买买买了越野神灯Petzl NAO外加一块备用电池,入了BD最新的碳素Z杖,跑鞋在尝试了数款后选择了性能保护最为合理同时也最适于港百路况的大红鞋与雷电。鉴于港百上周刚刚在东北的极寒中跑了一场小型户外越野赛,在防寒装备上也颇具心得,Pata神衣C3,ODLO保暖防风层,加上迪卡侬的皮肤风衣,头部使用CS开关头巾与BUFF帽檐搭配双层保暖,在极地店里买齐了最后的补给,把随身包,CP5寄存包和终点包都塞的满满当当!
赛前的氛围总是最热烈的,尤其是组团出赛的感觉,壮行的酒桌前每个人都言之凿凿地许下目标,而100000M的苦难此刻也随着热烈的氛围被暂且抛到脑后,也许此刻享受的这种豪壮才是来香港真正的意义!
《强风正劲》是跑圈流传甚广的一本励志小说,讲的是一群日本大学生逆袭箱根接力的故事,说起强风人们总是想起满满的热血,但对于跑步比赛,特别是100公里比赛来说,强风,而且是冬季的强风,血是无论如何都热不起来了。比赛当天,一股已经被知名科普公众号定性为罕见灾难的寒潮裹挟着强风袭来,虽然比我们晚到香港一天,但能量却没有丝毫地衰减。
在从酒店沙田通往比赛起点西贡北潭涌的路上,强风已经开始让盘山路边的大树侧目。下车,眼前就是已经翻阅无数遍比赛视频中熟悉而陌生的起点了,刚拐进营地就看见了“穿着越野鞋的时尚女魔头”蔡晶晶,超小只的身板竟然蕴藏着如此强劲的体能让人咋舌。起点里早已人头攒动,大中华乃至世界超马圈的顶级高手与1800多名幸运跑者拥挤在并不宽敞的起点拱门前,瑟瑟冷风中与伙伴合影,互相寒暄鼓励,心情却异常平静,面对即将到来的首个百公里,我只想平安地完成就心满意足了。起跑线前,自觉地站在了SUB20小时的旗下,默默地拍下一张照片,臆想着终点用银人和这面旗帜发一段感人肺腑的鸡汤,回酒店美美睡上一觉 还没有想完,就隐约听到了10秒倒计时的呼喊。看上去,几乎所有的港百选手都知道开跑750米后上山堵车,于是几乎所有人离开起点后都用800米PB的配速向上山的通道涌去,然而我即使拼了PB配速,也终究被堵在了上山的小径上。
万宜水库—东坝(SP1)—西湾山—咸田湾(CP1)—黄石(CP2),这一段路没有什么大起伏,上坡也多以公路缓坡为主,桥跑训练的成果此刻得以体现,同时装备了防沙套的双脚在过沙滩时也没有什么大碍,跑的颇为欢畅。更重要的一点是幸运地在拥堵的地方遇见了虫子,资深户外媒体前辈,超马好手,毅行者,UTMB,八百里流沙的经历让我等菜鸟仰视,如果能够跟上他的节奏,那就意味着奖杯有望。
最大程度节省进站时间是我从一开始就定下的比赛策略,加上天气阴冷潮湿,耗水不多,进站的动作也变的更加简单高效,SP1,CP1,CP2几乎都是喝两口可乐,灌半壶宝矿力,抓一把坚果走人。
虫子在CP2的时候稍作停留,我与他作别开始独自上路,好在港百这种顶级规模的比赛你总是会在不同的时间遇到熟悉的人。在CP2出站不久的下坡防火道上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明黄色高大的背影在向下挪动,背包上清晰地看见“YADI”的字母,但由于是下坡,我的配速已经快到无法控制,招呼也没打就从这位UTWT大满贯挑战者身边略过了。
从黄石(CP2)—海下(CP3)—榕树澳(CP4),爬升起伏依旧不大,但土路开始增多,好在那时还算比赛前段,体力与身体都远未触及极限,所以即使独自一人倒也跑的自得其乐,上山撑膝快走,缓坡碎步小跑,下坡大步流星总也能超过一些选手,同时也被一些选手超越,而从赛后的分段排名来看,这一段距离的排名变动也是最小的。
CP4开始赛会提供热饮及热食,看着桌上一碗碗热气诱人的泡面,我咽下口水,依旧只是喝了一杯热巧,灌了半壶热水就离开了。根据我赛前银人计划的预计时间,我必须在8个半小时到达CP5,而现在来看时间已然有些紧张了,我还不想在天黑之前就放弃冲击银人的希望。
虽说CP4到CP5官方显示距离只有7KM,但中间横亘着一座鸡公山,赛前就备注过这是前半程最大的难点,好在上坡对于我来说并不意味着痛苦,相反我还有些期待上坡,尤其是那种陡到绝望的上坡,因为相对下坡,上坡没有什么复杂的技术,对于我这种蛮干型选手来说,反而成为拉近别人差距的时机;我更喜欢上坡时的氛围,因为所有的人都累成了狗,所以耳边除了喘息没有任何杂音,这时你很容易进入一个忘我的状态,去想一些平时没有机会去想的事情。许多人都认为跑步是项无聊的运动,然而当你跑步以后才会发觉原来和自己独处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
登上鸡公山顶已经快接近我银人计划8个半小时的deadline了,原以为一小段下山路就能抵达的CP5却足足挪了15分钟,手表上的行程累计已过50KM,脚下的每一步路都开始是未知了,终于在拐过有个下坡后看见了上山接应我们的+1,然后在CP5入口听见了大宝的加油声,从未感觉到如此亲切。
企岭下(CP5)是大站,也是换装点,同行的志愿者伙伴(晚上他们还要在终点工作到比赛结束)放弃了休息先行抵达这里为我们做私人服务,有人拿包,有人送水的感觉真好。跑步虽说是个人运动,但团队精神却并不缺席,尤其在超马比赛中,像北美的一些赛事更是将陪跑与补给团队列为报名的首要条件之一,这也是我如今更爱超马的原因之一。
我在CP5寄存了风衣,手杖,袜子,跑鞋,头灯备用电池,替换补给和手套(几乎全部用上),考虑到后半程更为艰险的海拔爬升,我决定换鞋,换下相对较硬的SLAB Wings换上了缓冲更好同时抓地也一样出色的雷电 XLITE 3.0,顺带还套上了STANCE的长筒袜给小腿压缩同时保暖。换鞋和换袜子耽误了不少时间,比我早进站的Kenzo在一旁焦急地等我,我俩约好后半程同行,目标依旧是保铜争银。
刚出CP5就发觉手套落在了换装点,犹豫了一下让Kenzo先走,我折返回去拿手套,好在及时想起,否则后半程风雨交加的路途肯定将更为艰辛。再次离开CP5,距离我预设的银人时间已经超时半小时,这也意味着如果要得到银人,我就将在后半程的每一个计时点都需要提前10分钟左右到达才能实现。
CP5-CP6是港百最为艰险的赛段,13KM的距离伴随着的是剧烈而持续的爬升,出站后的状态不错,即使是上坡还能偶尔轰鸣着前进。马鞍山上夜幕徐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更猛烈的狂风,我在垭口上赶紧穿上了包里剩下的最后一件风衣,戴起头灯扎进了灯火辉煌边那一望无尽的夜色中。
因为没有调对模式,petzl NAO的头灯照的很亮,亮到几乎可以忽略黑夜的存在,眼前数米远的路况都清晰可见,我珍惜着眼前的这份光明,努力试图将银人的希望保持的更久一些。然而正如我之前所提到的那样,50KM后的每一米对于我来说都是未知,而这个隐形的炸弹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我开始小心地留意起脚下的步伐,再也不会像天黑前那么放肆地下坡,好在有了双杖的支撑,无论上坡还是下坡都省了不少的功夫,但体力的持续消耗却终究是不争的现实,最终这段最长的路程我耗费了3小时29分,情理之中,没有意外。
基维尔营(CP6)是天黑后进的第一个补给站,站点虽然人头攒动,但也井然有序,密密麻麻的头灯与补给站的灯光照得人有点目眩,我在热饮的补给点前找了张椅子坐下。CP5换装过于匆忙,没有在长筒袜里穿五指袜,双脚马上就磨出了状况,赶紧穿上出发时在包里塞了的备用五指袜,喝了一杯热咖啡起身赶路,此时我已经落后当初计划的出站时间半个小时,虽然理论上还有可能冲击银人,但这种可能也许真的已经微乎其微了。
CP6~CP7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就记得我调错模式的头灯开始频闪,我忐忑而匆忙地换上没有充满电的备用电源;有一段路的雨下的特别密,我又掏出了置于包底的一次性雨衣,然后刚刚费尽力气把雨衣穿上后,雨竟然停了!此时,疲惫已经逐渐占据了我大脑70%的面积,纵使狮子山下港岛的迷离夜色如何壮阔,也抵不上沙田丽豪拥挤四人间冰冷床褥里的一场梦乡来的亲切,爬升下降已经成为机械的重复,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停地看表上的配速,距离,时间来计算我可能到达CP7的节点。
无论是超马还是马拉松,都没有捷径可言,对于比赛而言,收获的正是你所付出的,永远不要奢望奇迹的发生,很显然我赛前的准备还不足以支撑我将银人的悬念保持到最后,幻象终有破灭的时候,我努力将它带到了笔架山尖,是时候面对现实了。
CP7是港百最具特色也是最具魔性的补给站,带感的音乐让你激愤,但同时那一团勾人的烈火却炙烤着你继续坚持的决心。赛前就听到许多往届选手在CP7放弃的案例,而此刻身边正有一个姑娘裹着毛毯瑟瑟发抖,口中不断念叨:“太冷了,我要退赛!”我手里端着一碗半熟的泡面,篝火旁感受到14个半小时以来最温暖的温度,但显然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在宁海退赛的赛记里我一字一句地写下了“1月24日香港大帽山下的终点线前的结果绝不会再是DNF”,争银的希望破灭,我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在剩下不到10小时的时间守住铜人!
CP7到CP8,10KM,没有大的爬升,印象里这里更像是为了最后三座高峰做的铺垫而存在一样,然而这就像楼下的人等待着第二只鞋掉落的声音一样让人煎熬,持续的下坡让原本就已不堪的膝盖不断地承受着新的痛苦,层次不齐的台阶每跨一步我心里都会机械地骂上一句脏话,我甚至开始有些期待上坡,至少能够让我的膝盖不再那么痛苦。终于听到了汽车的轰鸣声,子夜时分路口的志愿者依旧饱满热情,招呼着我从天桥过街,然后拐进了又一片未知的黑暗里,黑暗的尽头似乎有着隐约的绿光在闪烁,那就是传说中的港百猴群么?猴子们似乎是嗅到了我身上深深的卢瑟气味,一副副懒得搭理的表情目送我狼狈地溜走,眼神里充满不削。
猴群前不远就是CP8的所在,相比CP7的喧嚣这里简直寂静的恐怖,我径直来到医疗站要求治疗我无以为继的膝盖,治疗站里没有喷雾,只能用弹力绷带简单处理,但此刻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感激涕零了。我拿出了两颗在日本给老婆买的痛经止疼片,就着咖啡吞了下去,迎面遇见裹着垃圾袋的罗峰,一身短打的他显然被冻的不轻,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已经决定退赛,更不知道他和另一位伙伴在CP8暖棚里成功劝退十名选手的光荣事迹,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卡卡2014年在《Virbram HK100 临场比赛战术》一文里的这段文字:如果能顺利到达CP8则几乎肯定可以完赛!
“命中注定我要去搜寻每座山峰、每个洞穴的石头,绘制出地球内里的纹路,去探索地球的地貌,揭示这颗星球是如何形成如齿状山脊一类复杂的地质结构的,山脊之中还包罗着山脉、山谷、湖泊等,完美地相互依存,生生不息,就像瑞士钟表一般精妙无比,任何事物、任何人,哪怕是最为强大地人类,也无法动摇其中蕴含的韵律与力量。”Killian Jornet在自传中描述的这段文字对于超马跑者来说有着强烈的共鸣,如同现在双脚下的香港群山,若非亲身站立在上面你无法想象香港竟然还会有着这样未知的一面,纸醉金迷边的自然天成才显得更为珍贵。针山,草山的路正是那种最为原始的攀登,那种不给你喘息机会的爬升,突兀的山峰上点滴的头灯犹如一链火蛇,顽强地承受着烈风,缓缓地向山顶挪动,在这样的环境下,你反而并不会感觉到多少疲累,因为当你有资格站在这里时,其实最累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过去了。
抵达CP9,用时19个半小时,架着火炉的凉亭里挤满了疲惫的面孔,我此刻不敢坐下,生怕最后的一丝意志被温暖融化,经历了90多公里的折磨,此时的我竟然还有些许的亢奋,从字面上看7KM的大帽山比起之前的90多KM跋山涉水来说已经微不足道了。当然大帽山威名远扬,毕竟山在那里,相对绝高的海拔依旧震慑着我的心灵。不敢怠慢,热心志愿者在CP7赠予的暖宝宝全部贴上,套上了两件一次性雨衣,最后索性将保温毯用号码带束紧为双腿挡风,我已经用尽了身上的所有装备,孤注一掷翻越大帽山。
在从终点回酒店的路上,我无数次问自己,如果CP9就终止比赛,我会为没有完赛而后悔么?我想我当时也许会愤怒,也许会抱怨,也许会骂娘,回来后也许会喋喋不休,会写一封邮件去索要那件未得的大帽山和UTMB所需的三个积分,但至少这90多公里的记忆是美好的,虽然充满艰辛但值得回味,平静之后我会感激志愿者们的付出,感谢赛会的组织以及及时的反应,然后反省自己的一切并开始为明年的港百提前准备起来。
但现实却不是这样,当我踏上通往大帽山的第一级台阶开始,一切都不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了。随着海拔的爬升,狂风一如我预料中的更加猛烈,雨也开始越下越大。大帽山的坡并不陡,一段台阶后就进入了乱石上坡,由于路标做的细致,按照路标的线路指引还是可以轻松完成爬升,但密集的雨水伴着侧风已经拍打得我几乎睁不开双眼,上山的人开始自觉地保持有序的上升队形,缓慢地向山顶移动。渐渐地,乱石的爬升逐渐变缓,但要通过眼前的巨石阵确也并不容易,气温在这一高度早已降入冰点,地面开始变得湿滑不堪,每一次迈步都需要用双杖试探许久才敢发力,而即使是这样,我还是重重地摔了一跤,好在没有什么大碍,身上的装备也没摔坏,只是后面的每一步都变的更加小心,就这样几乎挪动到了山顶的公路前。
原本以为噩梦可以结束了,却不想梦魇才刚刚开始,此时已近黎明,天色微微泛青,气温却是一日间的极低点,通往“大波波”气象塔的公路洋溢着阵阵寒光,充满着杀意。踏上公路的那一刻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形象地说当时我感觉自己踏上了一架开到满档的跑步机。公路越来越陡,原先还可以用双杖勉强维系的平衡很快就感觉到力不从心,我只能挪到公路边的草地上才能保持平衡,此时身边的人已经是人仰马翻,许多人像在被巨浪掀起的铁达尼号一样从上往下滑落,然而此刻我们身边还没有敬业的弦乐四重奏来一段安魂曲去安抚这一颗颗已近绝望的心灵。
借着手杖和忽左忽右的草地,我勉强爬上了大帽山的顶端,高耸的气象塔在即将点亮的黎明里透射出鬼魅的黄色光束,眼前的画面就像是《三体》里叶文洁第一来到雷达峰顶看到秘密基地的场景一样,不同的是她是坐飞机上去的,而我是爬上去的。单纯的我期望赛会会在山顶派人接应我们,哪怕只是派一个人站在那里看我摔的七零八落,我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然而山顶却看不到与港百有关的任何东西,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爬错了路而在那里愣了一分钟,随后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下山,按照当时的恶劣环境在山上等待未知的救援几乎就是送死!
但眼前是长达4.5公里的山道下坡,路面已经被风霜浇灌成结实的露天滑冰场,下山谈何容易?我首先想起草绳增加摩擦的办法,路边到处都是野草应该很容易编条草绳,但也许是脑子冻坏了,冰点之下安有完草,路边的野草已经被冻的支离破碎;冷静下来想起了手套可以套在鞋外增加摩擦的方法,双手虽然要受点冻但总比绝望地在山上等死要好。
随后我亲眼目睹了香港54年来最冷一天中最壮观的场面,无数好奇的市民顶着严寒上山赏冰,道路两旁扎满了摇摇欲坠的帐篷,所有人的衣服上都被蒙上了厚厚的冰霜,但洋溢在他们脸上的却仍然是欢乐与欣喜;与之相反的是我们这群与他们迎面的人们,衣着单薄,脸色铁青,腰间或背后还别着黄红相间的号码簿,他、我们像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一样与周围格格不入,不停地摔倒,爬起,无助,但仍坚持着去往那一个叫做终点的地方。
天色已逐渐全亮,我走过了也许是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段路,眼前有一道长长的红白相间的栏杆将上山的车辆死死拦住,而我却仿佛看到了一道天堂之门一样激动,脚底一滑又重重地摔了一跤。摔倒的一刻我一度有些失去了意志,周围的人将我扶起时我甚至都忘了说一声谢谢就扎进眼前的人海与车流之中。
当我迈过终点拱门的时候,心中有着许多话想说,但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从CP9到终点前的磨难注定将成为我记忆中无法抹去的部分,换上大帽衫穿上羽绒服我却依旧感觉寒冷,寒冷的不是身体,而是内心。
------------------------------------------------------------------------------------------------------------------------------------比赛总结:
单从比赛意义来说首场百公里收获23小时出头的成绩,可以接受,得益于赛前近半年的准备,尤其在跑量及山地训练上都进行了港百的有效针对计划,事后都在比赛中发挥了效果。
但对于赛前制定的银人目标来说还远远不够,缺乏足够的长距离训练同时核心力量依旧严重缺失,导致后半程掉速明,未来将在稳步提升跑量的基础上增加长距离耐力训练及更多核心力量的训练,同时注意饮食控制体重,以期下一场百公里比赛能够收获满意的结果。
装备总结:
总体来说本届港百的装备准备并无重大失误,唯一失误的也许就是没有选择一件带帽的风衣外套,所带的两件防风外套都没有帽子,导致脖颈与后脑防风缺失,幸而CP7的志愿者送了一件质量出色的连帽一次性雨衣,在最后大帽山的绝境保护了我免受失温的侵袭。
上身贴身装备的表现十分出色,前半程TNF BETTER THAN NAKED™短袖加Compressport Compression袖套,透气排汗,配合ODLO保温层令体感始终处于最为舒适的状态,后半程换成长袖的Patagonian Cap 3 Mw Crew贴身保温功效明显,在CP5~CP7的多个路段甚至热的出汗。
下身的C3fit Inspiration虽然是一款主打恢复的压缩裤,但触感舒适,对于肌肉压缩,减缓乳酸堆积效果明显,唯一不足是防风性较差,如果当时选择另一款相对更殷实的Impact air也许效果会更好,但总体对于C3fit Inspiration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
跑鞋前半程穿着了SLAB Wings搭配Salomon防沙套,全程脚感舒适自如,公路与土路间完全无缝切换,无愧全地形之王的美誉;后半程谨慎起见换了鞋底更厚的Tecnica INFERNO 雷电 XLITE 3.0,在频繁的台阶上坡中缓冲保护明显,而在大帽山顶的结冰路面,雷电V底的止滑性能有一定的表现,当然面对完全结冰的公路,再强大的越野鞋底也无能为力。
BD DISTANCE CARBON FLZ手杖是本次比赛最值装备,我赛后甚至后悔在后半程才使用,超轻的重量拿在手上几乎没有负赘感,海绵手柄完美的力学结构设计和套环搭配让双手能够更轻易地帮助双腿减轻负担。
原本寄予厚望的petzl Nao头灯虽然性能足够强大,但如果没有调节到合适的模式那后果真的很严重,我们同行有三人的petzl Nao都在比赛中出现状况,幸而都带好了备用电源才最终化解险情,但未来两个头灯的组合还是必须的。
后记:
5年多前,我走出墨脱的时候在80k破败客栈的铁门上写下了:“墨脱,无关生死,只有苦乐”,即使在无人区里穿越蚂蟥,塌方和雪崩地带,我依旧想到的是苦中作乐而非生离死别,然而5年后香港的大帽山上我却在冰封的公路上闪过了人生的走马灯,想起了还在蹒跚学步的孩子,挚爱的亲人,以及将死的我!
如果没有最后的7KM,我可以给港百打90分,它基本满足了我对于理想中百公里越野赛的几乎一切想象,然而这一切都在最后的7KM以及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里化为了泡影。
在赛前的低温预警中,我收到的讯息是:香港天文台已發出寒冷天氣警告,週末天氣嚴寒,有幾陣雨及強風。根據預測的溫度和風力,在高地會感覺像0°C或以下。我們強烈建議參加者帶備數件長袖保暖衣和防水外衣、冷帽或頭巾,以及手套。尤其當您緩步走或停下來時,以及在晚上、當風位置和高地會感到更加寒冷。
为此我在装备上做了额外准备和布置,但对于任何一个第一次参加港百的非本地选手而言,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这封简略的预警里预知到大帽山顶会有如此险恶卓绝,甚至导致生命危险的境地。赛后后有许多人说被困于山顶的大部分人都缺乏准备或者缺乏经验,我觉得并不竟然,仔细推算一下的话就能够得知在CP7前退赛的选手有462人,21小时终止比赛后在CP9,CP8,CP7结束比赛的选手分别有211,156和70人,也就是说本届比赛未踏上大帽山而退赛的选手就已经多抵半数,而最终像我一样被逼入大帽山绝境的多为在赛会所谓的21小时终止比赛的时限前离开CP9的选手,在天气正常的情况下都是属于赛会平均水准以上的选手。如果照人们议论的那样赛会平均水准以上的选手都是没有比赛或是户外经验的菜鸟的话,那么我想港百是哪里来的勇气,敢于招募1800名选手去挑战百公里的难度。
深知港百创始人Janet夫妇跑者出身的身份,并一直十分敬佩他们对于越野跑运动发展而坚持的决心与意念,但在此次港百所遭遇的突发事件面前,我觉得作为赛事的组织者与决策者,他们缺乏充足应急的预案,及时处理问题的果敢决断,以及对于承担责任的担当。
首先需要质疑的是21小时终止比赛的合理性,是赛会有安排工作人员在大帽山顶时刻留意天气的最新情况以作为参考依据来决定比赛终止时间,还是迫于官方舆论压力而即刻终止了比赛,我们始终也许永远也无法得到答案。但从赛后最终的种种不可控制的局面上来看,如果21小时的终止时间能够被有效提前的话,也许整个事态的结局都会像着善意的一面所发展。赛后,某港百推广人这样解释主办方的行为,他认为比赛的取消与终止需要平衡大部分人的利益,那么我想问还有什么比比赛选手的生命更为宝贵的利益呢?在明知山顶环境恶劣的情况下将近百名无知的选手推入绝境,这与谋杀又有何区别呢?
其次在事件发生后,赛会的危机公关意识几乎为零,或者我可以这样理解,赛会从始至终都没有认为这是一场危机事件,所有的风险与责任都在选手报名时随意勾选的免责条款中被注明,山上发生的一切都终将由选手最终自己来承担责任,此时联系的政府救援力量也绝非是赛会的责任和义务,从头到尾没有官方的对于选手被困事件任何的解释,声明以及善后的措施。
在官方最终的赛事报告冰冷的字句中描绘的依旧是一场平安祥和的比赛,只是这肯定不是我亲身经历的这一场港百,这也绝对不是我原本心目中那个“受之于跑者还于跑者”,让跑者充满“归属感”的港百。越野跑运动的发展并不久远,港百原先给了我们一个无比优秀的榜样与案例,然而现在我只能说港百仅仅只是一个出色而职业的赛事执行方,它条理清晰分明,权责明确,滴水不漏,但是它没有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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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最终像我一样被逼入大帽山绝境的多为在赛会所谓的21小时终止比赛的时限前离开CP9的选手,在天气正常的情况下都是属于赛会平均水准以上的选手。如果照人们议论的那样赛会平均水准以上的选手都是没有比赛或是户外经验的菜鸟的话,那么我想港百是哪里来的勇气,敢于招募1800名选手去挑战百公里的难度。”
本就是超马,超极限,那么即使以越野的人数为基础,真正有能力完成的,还在少数,远在平均水平之上,更不要说算上很多没有跑过野的!港百报名没有门槛 + 参与者的盲目和热情,从中签概率来看,仍旧有大批平均水平之下的中签(因为本身这部分人的基数就大), 赛会的平均水平,可能真的是平均水平,而不是完成百公里需要的 远高于平均水平。所以 ”赛会平均水准以上的选手都是没有比赛或是户外经验的菜鸟的话”?如果是个问句,答案并不一定是NO。香港办比赛没有门槛(不只是港百),这是他们办赛的理念,显然这样的理念不能应对国内井喷式的参赛热情,“那么我想港百是哪里来的勇气,敢于招募1800名选手去挑战百公里的难度。” 港百真是被自己坑了,高估了1800人的理性。设置门槛,或许是简单的应对之道,但我猜这违背了Janet办赛的初衷。这个事件,好比是国内办马拉松,初衷是宣扬马拉松精神(可能是),一再提醒选手理智参与,合理放弃,但每每跑死人,谁能对死者负责?
- “那么我想问还有什么比比赛选手的生命更为宝贵的利益呢?在明知山顶环境恶劣的情况下将近百名无知的选手推入绝境,这与谋杀又有何区别呢?” 一刀切,终止比赛,难道不需要平衡?风险到底有多大?是不是执行?时间的早晚?终止太早,不知道多少人要说,老子有能力跑呢,哪里有危险了?国内比赛终止,苦口婆心劝说的情况,历历在目。在我看来,如果不是“这30人被困”,从结果来看一半的人完成了比赛,没出大事,这个决策不算是太坏;也有朋友提出,考虑到人数多,变更路线,不上大帽山,引导跑手从环山公路跑到终点,这样或许更是更高效,更好的方案。
- “其次在事件发生后,赛会的危机公关意识几乎为零” 危机公关,是要维护港百的声誉?还是借此宣传?港百现在的热度已经够高,更多需要参赛者的理智,最好是少些人参与。相反,反观赛后的讨论很多,但有一处事实没人提及,为什么30人会被“困”在石屋,如何被“困”,危机如何产生? 事实都不清楚,在比赛进行中和比赛后,多数的赛记,甚至公众号转发多是 “选手被困,呼吁救援,赛事组织方无力” ,这才这么甚嚣尘上,跟赛前参赛的彼此鸡血忽悠和鼓吹,简直一个路数!
- “然而现在我只能说港百仅仅只是一个出色而职业的赛事执行方,它条理清晰分明,权责明确,滴水不漏,但是它没有人性!” 能做到前面大家认可的这些,已经足够。至于有没有人性。。。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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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要是比賽取消,相信會被噴得更厲害吧。
3. 關於終止賽事的安排。我估計是因為淩晨在終點看到抵達的選手相當狼狽,從他們口中得到山上最新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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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什么都往组委会身体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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